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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 捧霞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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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 捧霞山

為著避免麻煩、不引起轟動,檀韞一行人是偷偷上山,下餃子似的翻墻進莊,可惜還是被長公主截住了,一行人被長公主一個人包圍在墻根。

“皇姐。”皇帝識時務地討饒,先一步上前攬了下長公主的肩膀,溫柔地說,“你今兒的翠翎妝真美,這樣精彩的艷色,也只有皇姐才壓得住。”

妝美,人更美,還能說出妝容的名字,長公主挑不出茬來,故意緊繃的臉一下就笑開了,“今兒真是好日子,不僅鶴宵來,陛下也駕臨了,”她看一眼皇帝的後頭,溫柔地說,“馳蘭也來啦。”

“殿下金安。”檀韞向長公主行禮,淺淺笑了一下。

長公主先前囂張,真當著皇帝的面,又不敢撬墻角了,只得體親和地回覆了一記極美的笑,就沒盯看檀韞了。

姐弟倆一起往前走,皇帝問:“那崽子該不會是來撒瘋的吧?”

“那崽子”自然是傅濯枝,長公主告狀道:“我覺著他是,一來就奚落我,還打我,把我的扇子都搶走了!”

這姐弟倆最愛玩鬧,一不小心就得掐架,皇帝早習慣了,自然不會當真,嘆氣道:“那就是個活祖宗,前些日子把朕也氣一跟頭,咱們一起退避三舍吧。”

長公主問什麽事兒,皇帝就把傅濯枝入宮請婚的事情說了,長公主聞言噗嗤一聲,說:“依我看啊,他就是不想娶妻,所以先說梅五,再說明月兒,都不能娶,存心鬧您呢。”

“北境也回信了,英國公洋洋灑灑地罵了鶴宵一大篇,但就是沒一句實在話,跟朕打馬虎眼呢。”皇帝簡直頭疼,擺擺手說,“朕是懶得管他了,先前還說給他指一門婚事,等成家了,說不定能穩重些,但後來一想,誰家姑娘管得了他?別給人家好好的姑娘氣撅了,幹脆先讓他混賬著吧。”

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聲討著傅濯枝,十分的同仇敵愾,一行人順著青石徑往前走,看見傅山游站在月洞門前的古樹下,長身鶴立。

皇帝在傅山游行禮前扶住他,把人瞧了瞧才說:“行,沒瘦,你大哥呢?”

“早跑了。”傅山游被皇帝摁了下後背,跟著一道走,“許是怕您怪罪,也怕再惹您不高興,不敢見您。”

皇帝不相信,嗤笑道:“他何時要有這樣的乖覺,朕真要燒高香了。”

傅山游無奈地笑一笑,一行人走到前邊的院子裏,圍桌敘話,他坐下慢悠悠地喝了兩杯茶,抱歉地說要去東圊,皇帝見他沒帶長隨,便讓檀韞領著兩個錦衣衛同去。

兩人並肩出了院子,路上說話,傅山游提起琵琶,問檀韞可還好使?

檀韞那日回去就試了一曲,不好意思說自己愛不釋手,矜持地說:“好使的。”

一路閑聊著去了東圊,傅山游出來後卻不想立即回去,對檀韞說:“莊子裏都逛得差不多了,馳蘭可否陪我去外面走走?”

沒什麽不可,檀韞讓一個錦衣衛去回稟,和傅山游一同出了莊子。

人都聚集在前山,這會兒場上正在賽馬,場邊為了群觀眾,男男女女的聲音攪和在一起,十分的熱鬧。兩人往後山走,越走越清凈,路邊的花都開了,有白朵和紅朵,夾雜熱烈地綻放在野草間,一派凜然生機。

突然,小路腳下的玉蘭花林中閃過一道人影,檀韞目若鷹隼,瞧見那人黑亮的半披發,和若隱若現的儺面。

人影一閃而過,那裏的玉蘭花落下一朵,欲語還休。

檀韞輕輕抿唇,對站在路邊聽風的傅山游輕聲說:“我好似看見了一位‘朋友’,先下去瞧瞧,渡洲可否等我片刻?”

“不必將就我。”傅山游溫聲說,“這裏風清水凈,我正想多站會兒仔細聆聽感受,回去好作畫。”

檀韞說好,交代後頭的錦衣衛顧好二公子,轉身順著小路往下走,遠處的瀑布打下來,水流嘩啦啦地響個不停,掩住了他輕敏的腳步聲。

前頭一大片玉蘭花,檀韞投身進去,周遭一片綽約白影,他不知那人藏在何處,就隨意往一個方向走,走了段路,果然有一道腳步聲輕巧地跟上來。

檀韞沒有回頭,散著步似的往前走,那人越走越近,最終只和他隔著前後腳的距離。他突然停步,那人卻沒撞上來,他走一步,那人也跟一步,他於是笑起來,說:“你和狗兒一樣好逗。”

“狗只會叫,”傅濯枝說,“我還會陪你聊天。”

檀韞徐徐往前走,琵琶袖隨著風的節奏輕輕飄起,有時會從傅濯枝的腰前拂過,來來回回,但兩身衣料總是無法真正的接觸。

“唰!”

琵琶袖中突然落下一把扇子,白皙纖長的手指握著扇柄一抻,折扇就打開了,和近日欽賜京官的扇柄不同,這把是司禮監的扇子,墨竹骨,白裏帶紅的淺箋紙面,一面純素,一面是水墨枝兒,用小楷落了款,字跡和那篇《心經》一模一樣。

傅濯枝貪看,從扇面又回到握扇的那只手上,那裏的虎口處有一顆小黑痣。

他不能對它做任何事。

傅濯枝於是撇開眼神,和它的主人聊天,“可喜歡白玉蘭?”

白玉蘭廣受文人墨客的喜愛,古來有人用“芝蘭玉樹”形容優秀子弟,以玉蘭的冰清玉潔讚祝官吏清能早達,但檀韞喜歡白玉蘭,只因為它開花時白雪圍圃,美不勝收。若說木蘭,他說:“我更喜歡紫玉蘭。”

傅濯枝說:“前山有紫玉蘭。”

“前山人太多了,”檀韞說,“你我如何相見?”

他們的腳步聲近了,前頭枝椏上的山鳥撲翅驚起,傅濯枝許是被它嚇到了,心跳聲也變響了。

“我以為你不願與我相見。”他說。

走出林子,前頭清泉靜響,微風拂路,“我這個人心情平和的時候還是很大度的……誒,”檀韞腳步稍頓,擡扇往左前方一指,“結果子了。”

清泉邊石頭多,不大好走,傅濯枝在檀韞歪扭時擡手扶了把他的胳膊肘,“小心走,在這裏摔一屁股蹲兒可不好受。”收回手,看過去,前頭那棵翳翳綠樹上堆滿丹果,“是楊梅。”

“楊梅不是尋常野果子。”檀韞說。

“據說是長公主種的。”傅濯枝從後頭盯著那只圓潤可愛的耳朵,“想吃嗎?”

他想吃。

想一口咬下去。

只是想想。

他想吃。

傅濯枝擡手摁了下臉上儺面的眉心,忍耐地吸了口氣。

檀韞擡了擡腳,說:“石頭硌腳。”

他尋常說話時總是輕聲細語,稍一曼聲,就有股子驕矜的姿態,傅濯枝一想到皇帝天天聽他撒嬌,就覺得這楊梅熟得不合心情。他用齒尖咬住下唇,碾磨一瞬便松開,如常地說:“我幫你摘。”

檀韞壞道:“你今兒也裹了很臃腫的大氅嗎?”

“你不看我不就好了?”傅濯枝解下自己的發帶,從後方蒙住檀韞的雙眼,輕輕打了個結,“會偷偷摘下來嗎?”

發帶的尾巴被風吹晃了,蹭過鼻尖,一股奇幽的返魂梅香,檀韞嗅了嗅,同時食指勾起扇穗,輕輕蹭過黃玉結珠,得出了認真思索後的答案,“不會。”

傅濯枝便虛扶著檀韞到平坦的一塊小地站腳,自己掠過去摘果子,挑飽滿憨熟的摘,倒空隨身水囊裏的水清洗,再用帕子包起來。他轉身回到檀韞面前,“捧手,”將一帕子楊梅放在那雙聽話拱起的手心中,他們掌側相碰,輕輕刮過彼此。

好癢,傅濯枝咬住下唇,癢得頭皮發麻,這時,他聽檀韞說:“你握刀嗎?掌心有繭。”

傅濯枝說:“你也有。”

檀韞沒有說話,拿起一顆楊梅放到嘴邊,紅透了的果子被他的白牙咬掉一塊,報覆般地把汁水染到他的唇上,像深色口脂,但比外頭賣的口脂更潤。

傅濯枝盯著,輕聲問:“甜嗎?”

“蜜一樣。”檀韞說。

是,蜜一樣。傅濯枝笑了笑,說:“雍京的楊梅沒有吳州的好吃,那邊有一種楊梅酒叫‘金丹釅’,味道很好。”

“我沒有喝過。”檀韞沒法發表意見。

“有機會帶給你嘗嘗。”傅濯枝說。

檀韞把一顆楊梅吃完了,聞言偏了下頭,問:“會下春/藥嗎?”

傅濯枝失笑,“你這樣想我?”

“我回去翻了些話本子,某一本裏,張生對李娘求而不得,便將人約出來,找個沒人的地方,好言騙李娘喝了一杯,結果酒中有春/藥,李娘便失身於他。”檀韞說。

“我沒看過,”傅濯枝好奇,“結局如何?”

檀韞說:“李娘爹娘得知此事,心想事無轉圜,兩家又門當戶對,不如促成姻緣,既托付了女兒,又能結親攀網。李娘嫁入張家,張生心存愧疚,百般呵護討好,不過半年又納了妾室,李娘依舊郁郁寡歡,第二年便香消玉殞。”

“把我比作張生,你來做李娘,你當如何?”傅濯枝說。

“先閹後殺。”檀韞認真地說。

傅濯枝想捏檀韞的臉,強忍住了,笑著說:“我以為你會把我扔進虎狼堆裏,”語氣變得可憐又害怕,“讓它們玩兒我。”

檀韞想起來一茬,一邊挑楊梅一邊問:“你去過‘醉生夢死’雀籠嗎?”

“去過。”傅濯枝說。

“那你一定看過雀籠裏的表演,我把你扔那裏頭去,”檀韞想起前段時間見識過的那一幕,特意強調說,“你做挨鞭子的那個。”

傅濯枝譴責道:“蛇蠍心腸。”

“所以不要給我下藥,”檀韞叮囑道,“記得買味道最好的金丹釅,我是第一次嘗。”

傅濯枝說記住了,又問:“還要往前走嗎?”

“今日就到這裏吧,”檀韞稍頓,“我若回去得太晚,不知該如何跟陛下解釋。”

傅濯枝笑得很真心,“你在故意激怒我嗎?”

“我只是提起陛下,你就要動怒,那你怎麽還沒被氣死呀?”檀韞真心疑惑了。

檀韞天真的表情如此可愛,又可恨,傅濯枝想愛惜它,又想撕碎它,“我也不知道啊,”他認真地思索了一瞬,猜測道,“或許是禍害遺千年。”

“可是我活不到千年,你再不快些,就見不到我了。”檀韞提醒。

傅濯枝一頓,“我以為你今日這樣順從,是願意成全我的神秘。”

“我的成全是有時限的。”檀韞讓對方捧手,把剩下的楊梅放在對方掌心,目光隔著發帶落在對方臉上,“你幫我一個忙,好不好?”

好明顯的陷阱,傅濯枝想。

“好。”他說。

“近來我遇見一個怪人,第一次相見時他在橘東街綁架了我,第二次相見時我在寶慈禪寺咬了他一口,第三次相見時他在捧霞山給我摘了很甜的楊梅。”檀韞松開手,輕輕握住對方僵硬的手腕,語氣溫和而危險,“我們以端午為時限,你幫我查出他的身份,把他的名字塞進驅邪除穢的香囊裏送給我,好不好?”

這個人太壞了,傅濯枝簡直想咬死他,就從那張可恨的嘴巴開始。

出門前吃的藥好像要失效了,嗡嗡的叫聲開始充斥在腦袋裏,傅濯枝感覺自己的牙齒有些發酸,要很努力才能克制住想向檀韞亮出獠牙的欲/望。他聽見自己說話了,語氣分外溫柔,“我說他是誰,你就認他是誰?”

“是,”檀韞微微仰頭“瞧”著比自己高大的人,像哄孩子那樣,“我很信任你。”

傅濯枝垂眼凝視著這張可惡的臉,“你會把他怎麽樣?”

那張臉聞言變成思忖的模樣,然後檀韞撐著他的手腕稍稍湊近,仰頭,那張唇帶著甜蜜的果汁味,堪堪停在他的下巴邊,“你猜。”

傅濯枝繃著的弦斷了,他主動踏入了檀韞的陷阱,被動接受了這一份威逼利誘。

不論毒酒還是蜜果,都是給他的,只能他來嘗。

“好,”傅濯枝認罪了,“我答應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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